他的眼睛裡有星星,當他對著他笑,他的眼睛裡會有星星。然而,在他歸來並以如此戲劇化方式出現在他眼前時,他恨不得在他身上燒穿幾個洞來。他是個軍人他殺過人,扯住他的衣領只來記頭錘已算得上非常客氣並節制,管他鼻血流多少,不會比他在他假死期間流過的眼淚來得多,眼淚是碎了的心碎了的星星。他一切吶喊竭盡的思念希冀的奇蹟,就這樣和從別桌客人身上幾乎搶來的眼鏡還有畫上去的假鬍子(挺適合)無縫接軌,嗎?
再怎樣給他全部的星星,都心有不甘。到底不是全盤的信任,不是真正的答案,也不是對錯的問題,卻難以消化,超越以往總和氣不打一處來的怎麼可以。如此而已,嗎?聽聽無妨,能有多好的解釋,能有多自以為是。
早餐很好,他照樣不肯乖乖進食,他氣還沒消。想開口說點什麼,又感到拳頭打在棉花堆上的無力。還不是跟沒解釋一樣嗎?超展開出現在面前的那一晚,真該把他打到趴在地上,避開顴骨和牙齒已經不是第一優先了,哼哼。
「別氣了。」
「你又知道。」
「很大聲。」
「那你說我氣什麼,你從不猜。」
「我說過當時只能用那種方法保護你們。」
「以年為單位音訊全無,如果你沒跑回來,現在我還在為你哀悼。請,搞清楚,到底真正傷人的、讓人火大的都是什麼。排除在外。那麼多大大大小的事,就只有這個排除在外,你敢說我們只經歷過這次危險而已。虧我們還住在一起過,去你的take my hand[1]。不是對錯的問題,而這就讓人傷心。我不指望你了解就是了,這可不是到西藏教英文。」
「我不是要讓你傷心。」
「對,你笑得沒心沒肺,我沒辦法。」
他注意到沒有笑容,所以沒有星星。眼淚是碎了的心碎了的星星,火星是戰神的星星,他的拳頭是戰神的武力,他的眼睛在他身上燒穿不只一個洞。他有點焦躁,回來了不好嗎?這種時候不會高興嗎?他多期待第一時間就被認出來啊,可是沒有,他不應該是那個無論如何都第一個認出他來的人嗎?可是不是。他根本沒死,應該要有笑彎的眼睛呀?而且被改裝成炸彈的一整節車廂也沒真的爆炸,他是真的(還)不會拆炸彈啊。
「我回來了啊。」
「你這就跟仰望星空派一樣,海產的頭全都朝天的畫面就讓人不好接受,跟派實際上放了什麼好不好吃是兩回事。」
「你想吃仰望星空派?」
「吃你的早餐。」
他的眼睛也會有星星,常常尾巴還會翹起來。跟一個殺過人氣還沒消的軍人爭辯太不智了,這種時候別說仰望星空派,就算送上的是反轉蘋果派,也不會有什麼收效。他說的他是知道的,所以他無法反駁,而他描述的也,不盡然是一切。說出自己如何假死的真正版本,或許能讓他感覺好些?仰望星空派裡的餡料必須要用心準備,光是海產的頭有立起來朝天不夠。他的反應,再他身上造成的反應,用金魚語來說,就是有點失落吧,不如預期的那種。雖然仰望星空派根本不是找回仰望星空的星星的保證,它只是個引子,重點是再誠實點坦率點,畢竟,沒得商量的只有鬍子。
*
他仰著頭看著他說話對他說話會有一種他眼睛像甚至根本是星星的感覺,一閃一閃亮晶晶。不受時間地點光害影響,他看過一個說法,人眼中的感光細胞所含的原子量比銀河系的星星還多。如果一個人是一個宇宙,他一直在他的宇宙中漫遊,他與他是交會的兩個宇宙,常常,瞳孔放大的他讓他覺得那是超重黑洞捕捉了所有能捕捉的東西呈現的什麼顏色都有的顏色,他讓他覺得也會被吸進去,也有可能是他自己跳進去的。到現在,他還是對「跳」這個動詞很敏感,雖然他其實沒死,他回來了,但很大部份不願回想,彷彿雨從沒停過的兩年,諸神的黃昏[2]。並不是為此心裡不平衡,那種頭暈目眩到最後知道自己是被置身事外得那麼理所當然,還開玩笑,原來那兩年是如此去他的輕巧,對他來講。
那麼眼淚也可憐可廉價?倫敦落雨他的眼睛落雨的時候原來他都在旁邊看。他知道他想給他星星,給他全部的星星,如果一個人是一個宇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看著星星一般的眼睛就看到一個宇宙了。不可否認,時間是良藥,但也是摧枯拉朽的武器。回來回來得好,但他不要為他刮鬍子,刮了也不是為了他,不管看不看他的眼睛能不能將他的眼睛看做星星從他的眼睛裡看到宇宙。
這是他總得面對,也無法否認的事情。
他是個仰望星空派。
*
他端出仰望星空派。他瞪著他端出仰望星空派,今次朝天的海產頭來自八隻明蝦,烤成很大一個,分了八片。內餡乳酪與奶油的醬汁以及必定鬆軟的馬鈴薯、胡蘿蔔、芹菜、切塊的英式培根昭示著滋味,他聞到撫慰人心食物會有的那種懷念的、溫柔的乳製品香甜氣息,精彩的斷面秀:每一樣東西都冒著熱氣,餡料因為重量而柔滑地落在盤子,裹滿了醬汁。乳酪隱約牽絲,現磨的黑胡椒,膨起來看得見一層一層的金黃色酥皮。於是他柔軟了臉部表情,對放在他面前的那一盤食物微笑。他看著他蒸氣薰騰後的笑容,有一種很不真實的真實感。
這真的是221B, Baker Sreet,這真的是John Watson,他真的又在221B, Baker Street為John Watson上菜。
「蝦頭會比魚頭好嗎?對你來說。」
「就體型適合製作仰望星空派的魚和蝦而言,我比較喜歡蝦,因為烤過的蝦頭如果有蝦膏也很好吃。」
「知道你喜歡,慢慢剝吧。」
他把蝦身的殼都剝了,但蝦頭連著,除了海產的頭要朝天這件事之外,他知道他確實喜歡蝦膏,還有母蝦背上煎熟會變成紅色的卵。為了這兩點,蝦頭必定留下,而他的喜好則是他選擇明蝦來製作這一次的仰望星空派最主要的理由。算是一種示好,以他的行為模式而言非常明顯的示好。雖然他在高級餐廳裡突然冒出來,但他們尚未坐下來一起好好地吃頓晚餐,早餐倒是已重新蓋上入手章。他久未嚐到的他的手藝,他久未見到的他的滿意臉。
他用叉子叉起第一口,馬鈴薯,醬汁,乳酪,酥皮。他會照他們的喜好選擇食材,步驟則一點不少。他知道他知道他不挑食,然而確實有一套自己想法的習慣,這使得溝通採買烹飪進餐一連串過程限制減少而樂趣增加。(他們都沒認真思考過關於這部份幫助他們被看做是一對)他總是誠實說出自己感受,而他總是認真傾聽,他不在乎身邊的金魚,雖然他不只一次指責過他沒在聽別人說話,但是他是看重的,無論他所想的所表達的,或他這個人本身。他跟著他的動作也叉起了自己的第一口,睽違地,一起吃晚餐。221B的餐桌上瀰漫一種好久不見的微妙害羞氣氛,像又不像第一次約會。他和他的眼睛,睽違地,終於再次一起閃閃發亮。
「其實可以理解。」
「嗯?」
「理由。過程可惡。」
「那我應該感謝你。」
「你沒退步。」
「只有重要的事情會存在大腦硬碟裡。」
「那是嘲笑嗎?」
「我真的不會拆炸彈。」
「看來我得對你的版本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做一番新的評估。」
「你的事情我會存在大腦硬碟裡。」
「別再開死活的玩笑,不管是死是活,人心和人命,各自有其不適於成為實驗與被實驗對象的特質。還有,很久沒一起吃晚餐了,其實很讓人懷念,歡迎你回到久違的這裡。」
「歡迎你事隔兩年再次來到我們的餐桌。」
「如果你還有興致,稍後我們可以來個晚茶。」
「當然。現在先別錯過食物的暖意。」
他的眼睛裡有星星,當他看著他笑,他的眼睛裡就有星星。事過境遷,物是人未非,他希望如此。事實上,他根本不如在他大英政府哥哥面前說出「我又不在,他能有個什麼生活?」時自信滿滿十成十把握,他只是不想給他哥哥拆穿,他也是個仰望星空派。在不久後的未來,他們將會詠嘆對方眼裡的星星,因為,所有的戀人眼睛裡都有星星,所有的戀人眼睛都是星星。
[1] 見S2E03。
[2] 不是是芥末日,是世界末日。
再怎樣給他全部的星星,都心有不甘。到底不是全盤的信任,不是真正的答案,也不是對錯的問題,卻難以消化,超越以往總和氣不打一處來的怎麼可以。如此而已,嗎?聽聽無妨,能有多好的解釋,能有多自以為是。
早餐很好,他照樣不肯乖乖進食,他氣還沒消。想開口說點什麼,又感到拳頭打在棉花堆上的無力。還不是跟沒解釋一樣嗎?超展開出現在面前的那一晚,真該把他打到趴在地上,避開顴骨和牙齒已經不是第一優先了,哼哼。
「別氣了。」
「你又知道。」
「很大聲。」
「那你說我氣什麼,你從不猜。」
「我說過當時只能用那種方法保護你們。」
「以年為單位音訊全無,如果你沒跑回來,現在我還在為你哀悼。請,搞清楚,到底真正傷人的、讓人火大的都是什麼。排除在外。那麼多大大大小的事,就只有這個排除在外,你敢說我們只經歷過這次危險而已。虧我們還住在一起過,去你的take my hand[1]。不是對錯的問題,而這就讓人傷心。我不指望你了解就是了,這可不是到西藏教英文。」
「我不是要讓你傷心。」
「對,你笑得沒心沒肺,我沒辦法。」
他注意到沒有笑容,所以沒有星星。眼淚是碎了的心碎了的星星,火星是戰神的星星,他的拳頭是戰神的武力,他的眼睛在他身上燒穿不只一個洞。他有點焦躁,回來了不好嗎?這種時候不會高興嗎?他多期待第一時間就被認出來啊,可是沒有,他不應該是那個無論如何都第一個認出他來的人嗎?可是不是。他根本沒死,應該要有笑彎的眼睛呀?而且被改裝成炸彈的一整節車廂也沒真的爆炸,他是真的(還)不會拆炸彈啊。
「我回來了啊。」
「你這就跟仰望星空派一樣,海產的頭全都朝天的畫面就讓人不好接受,跟派實際上放了什麼好不好吃是兩回事。」
「你想吃仰望星空派?」
「吃你的早餐。」
他的眼睛也會有星星,常常尾巴還會翹起來。跟一個殺過人氣還沒消的軍人爭辯太不智了,這種時候別說仰望星空派,就算送上的是反轉蘋果派,也不會有什麼收效。他說的他是知道的,所以他無法反駁,而他描述的也,不盡然是一切。說出自己如何假死的真正版本,或許能讓他感覺好些?仰望星空派裡的餡料必須要用心準備,光是海產的頭有立起來朝天不夠。他的反應,再他身上造成的反應,用金魚語來說,就是有點失落吧,不如預期的那種。雖然仰望星空派根本不是找回仰望星空的星星的保證,它只是個引子,重點是再誠實點坦率點,畢竟,沒得商量的只有鬍子。
*
他仰著頭看著他說話對他說話會有一種他眼睛像甚至根本是星星的感覺,一閃一閃亮晶晶。不受時間地點光害影響,他看過一個說法,人眼中的感光細胞所含的原子量比銀河系的星星還多。如果一個人是一個宇宙,他一直在他的宇宙中漫遊,他與他是交會的兩個宇宙,常常,瞳孔放大的他讓他覺得那是超重黑洞捕捉了所有能捕捉的東西呈現的什麼顏色都有的顏色,他讓他覺得也會被吸進去,也有可能是他自己跳進去的。到現在,他還是對「跳」這個動詞很敏感,雖然他其實沒死,他回來了,但很大部份不願回想,彷彿雨從沒停過的兩年,諸神的黃昏[2]。並不是為此心裡不平衡,那種頭暈目眩到最後知道自己是被置身事外得那麼理所當然,還開玩笑,原來那兩年是如此去他的輕巧,對他來講。
那麼眼淚也可憐可廉價?倫敦落雨他的眼睛落雨的時候原來他都在旁邊看。他知道他想給他星星,給他全部的星星,如果一個人是一個宇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還能看著星星一般的眼睛就看到一個宇宙了。不可否認,時間是良藥,但也是摧枯拉朽的武器。回來回來得好,但他不要為他刮鬍子,刮了也不是為了他,不管看不看他的眼睛能不能將他的眼睛看做星星從他的眼睛裡看到宇宙。
這是他總得面對,也無法否認的事情。
他是個仰望星空派。
*
他端出仰望星空派。他瞪著他端出仰望星空派,今次朝天的海產頭來自八隻明蝦,烤成很大一個,分了八片。內餡乳酪與奶油的醬汁以及必定鬆軟的馬鈴薯、胡蘿蔔、芹菜、切塊的英式培根昭示著滋味,他聞到撫慰人心食物會有的那種懷念的、溫柔的乳製品香甜氣息,精彩的斷面秀:每一樣東西都冒著熱氣,餡料因為重量而柔滑地落在盤子,裹滿了醬汁。乳酪隱約牽絲,現磨的黑胡椒,膨起來看得見一層一層的金黃色酥皮。於是他柔軟了臉部表情,對放在他面前的那一盤食物微笑。他看著他蒸氣薰騰後的笑容,有一種很不真實的真實感。
這真的是221B, Baker Sreet,這真的是John Watson,他真的又在221B, Baker Street為John Watson上菜。
「蝦頭會比魚頭好嗎?對你來說。」
「就體型適合製作仰望星空派的魚和蝦而言,我比較喜歡蝦,因為烤過的蝦頭如果有蝦膏也很好吃。」
「知道你喜歡,慢慢剝吧。」
他把蝦身的殼都剝了,但蝦頭連著,除了海產的頭要朝天這件事之外,他知道他確實喜歡蝦膏,還有母蝦背上煎熟會變成紅色的卵。為了這兩點,蝦頭必定留下,而他的喜好則是他選擇明蝦來製作這一次的仰望星空派最主要的理由。算是一種示好,以他的行為模式而言非常明顯的示好。雖然他在高級餐廳裡突然冒出來,但他們尚未坐下來一起好好地吃頓晚餐,早餐倒是已重新蓋上入手章。他久未嚐到的他的手藝,他久未見到的他的滿意臉。
他用叉子叉起第一口,馬鈴薯,醬汁,乳酪,酥皮。他會照他們的喜好選擇食材,步驟則一點不少。他知道他知道他不挑食,然而確實有一套自己想法的習慣,這使得溝通採買烹飪進餐一連串過程限制減少而樂趣增加。(他們都沒認真思考過關於這部份幫助他們被看做是一對)他總是誠實說出自己感受,而他總是認真傾聽,他不在乎身邊的金魚,雖然他不只一次指責過他沒在聽別人說話,但是他是看重的,無論他所想的所表達的,或他這個人本身。他跟著他的動作也叉起了自己的第一口,睽違地,一起吃晚餐。221B的餐桌上瀰漫一種好久不見的微妙害羞氣氛,像又不像第一次約會。他和他的眼睛,睽違地,終於再次一起閃閃發亮。
「其實可以理解。」
「嗯?」
「理由。過程可惡。」
「那我應該感謝你。」
「你沒退步。」
「只有重要的事情會存在大腦硬碟裡。」
「那是嘲笑嗎?」
「我真的不會拆炸彈。」
「看來我得對你的版本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做一番新的評估。」
「你的事情我會存在大腦硬碟裡。」
「別再開死活的玩笑,不管是死是活,人心和人命,各自有其不適於成為實驗與被實驗對象的特質。還有,很久沒一起吃晚餐了,其實很讓人懷念,歡迎你回到久違的這裡。」
「歡迎你事隔兩年再次來到我們的餐桌。」
「如果你還有興致,稍後我們可以來個晚茶。」
「當然。現在先別錯過食物的暖意。」
他的眼睛裡有星星,當他看著他笑,他的眼睛裡就有星星。事過境遷,物是人未非,他希望如此。事實上,他根本不如在他大英政府哥哥面前說出「我又不在,他能有個什麼生活?」時自信滿滿十成十把握,他只是不想給他哥哥拆穿,他也是個仰望星空派。在不久後的未來,他們將會詠嘆對方眼裡的星星,因為,所有的戀人眼睛裡都有星星,所有的戀人眼睛都是星星。
[1] 見S2E03。
[2] 不是是芥末日,是世界末日。